非理性亢奋

微博:@东姜一啸生

 

竞千│呼吸心跳正常

*现pa

*常识or专业知识如果有误请见谅

*一点点史藏

 

 

#

他死在他二十九岁的那年夏天。

 

千雪孤鸣接到电话后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订了时间最近的一趟航班,抄起车钥匙便往机场跑,期间就连开锁时一双手都哆嗦个不停。

 

当他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时,除了走廊上的苍越孤鸣和坐班的护士,他谁也没看到。苍越孤鸣端坐在金属制的座椅上,身板绷得笔直,甚至显得有些僵硬,一双眼木讷地盯着地面反射的倒影,眉头紧皱。

 

“苍狼……”

 

他方才从楼下攒动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出条道儿,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马不停蹄地跑上楼,出门前随意穿上的皮鞋踩得他脚底发麻。

 

“叔叔。”

 

苍越孤鸣赶忙起身,或许是才回过神来略有无措,他的整个身体有些摇晃。在稳住重心后,他揪着衣角,就像儿时犯错害怕被责罚一般,局促地站立在原地,不敢直视刚刚赶来且满目焦灼的男人。

 

“你,你祖叔……竞日孤鸣呢?”

 

千雪孤鸣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右脚跟不自觉抬起,似乎对于对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他都随时准备后退逃跑。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苍越孤鸣投来的目光躲躲闪闪,眼眶里兜住的水光在走廊的灯光下莹动,但迟迟没有溢出下落。

 

“他人呢!”

 

最终沉不住气的还是他。一声低吼引来查房护士侧目,值班的那个抱怨着让他安静,以免吵醒入睡的病患。

 

千雪孤鸣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青年人的肩头,接着又像是觉得自己过于粗鲁,于是松了松手上的气力,稍显笨拙地想将被揉皱的地方抚平,然而无果。

 

“送走了,”苍越孤鸣忽然开口。“他说等不到你过来,就直接送走。”

 

千雪孤鸣的手僵在半空中,没察觉到自己呼吸漏掉半拍。抬起的脚跟咔嗒一声落地,这次换他眼睫闪动,目光畏缩。

 

偏头瞥见冷清无人的手术室,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室内照明灯熄灭的一瞬,那人是如何吐尽最后一口气的。仅片刻思维的空档,就成功地让身体动作抢占先机,他猛地向楼梯口转身,却被反应同样迅速的苍越孤鸣拽住手腕。但他用力过狠,纵然力大如苍越孤鸣,也只能堪堪抓住他的袖口。

 

“刚才来电话,已经火化了,”苍越孤鸣顿了顿,继续道。“金池阿姨也过去了。”

 

千雪孤鸣张了张嘴,却只是吸进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了清嗓子,说:“苍狼啊,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抽出被拉扯的手,继而用它拍了拍苍越孤鸣的肩,力度不大,但对方像是对此毫无防备,愣是被这几掌拍垮了身形。

 

“我去接他们。”

 

苍越孤鸣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口,垂下的拳头紧了又松。

 

 

#

第二天清晨,苍越孤鸣按照千雪孤鸣发来的地址,把车开到市郊一处位置偏僻的墓园。天还未亮,雾气异常浓重。人才下车不久,黑色外套就因沾染上水汽而变得潮湿,这给他本就阴郁的情绪更添躁闷。

 

他走过一列列或黑或白的碑,湿冷泥地渗出的寒意刺穿脚骨,最后终于在一座崭新的墓前看到了站得笔直的千雪孤鸣。男人应是叫金池从旧住所里取来了黑色西装匆匆忙忙换上的,裤脚还有点皱,加上被抓挠得翻翘的红色短发和眼下两个青黑的眼圈,不知怎的,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苍越孤鸣来时什么也没带,这样的情况似乎是在千雪孤鸣预料之内,他看了身侧的年轻人一眼,收回视线后也只是简单说句话当做寒暄。

 

“来啦。”

 

他站在这儿的时间太长,仿佛是被吸进的冷雾割伤声带,又像是被烈酒烧了喉管,声音哑得不像话。

 

“嗯。”

 

“我今天下午的飞机,金池就交给你照顾了。”

 

就不能留下吗?

 

转头看到男人眼里的蓝暗沉失色,已然没了属于活人的那点光彩,仿佛被埋在土里的人是他一般。苍越孤鸣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等苍越孤鸣找到别的话题,千雪孤鸣又开口了,他说你没必要来。然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似的,略带急躁地摇头。

 

“我知道你恨他。”

 

他说,苍越孤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千雪孤鸣只当那是默认了。

 

“我也恨他。”

 

恨他编织的成千上万个甜蜜谎言,恨他蛰伏于心的恶毒愿望,恨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恨他害自己陷入迷局情关后抽身而退,最后以死作别。

 

千雪孤鸣双眼直直地盯着墓碑上新刻的字,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

 

“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你知道他以前对你好。我只是没想到那些都是假的,他害死你爸的时候,我宁愿相信是有人冒名顶替……”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么多年来他是用那张人皮面具顶替了另一个自己。

 

“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他眸中的蓝被锐利回忆击溃,掺着阴恻恻的水雾冲破眼眶,割伤他眼下薄弱的皮肤,让它漫起一片红,最后划裂死样的空气,随着忽起的抽泣,和坟墓里的男人一同葬入湿冷土地之中。

 

苍越孤鸣别过头,不去看身旁仪态尽失的男人。自己的这个小叔在记忆中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自己的父亲、他的亲生大哥被算计误杀的那天,这个平日里不拘小节、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男人追着医院急救车嚎啕大哭。第二次就是现在,在几月前意外的始作俑者的墓前泣不成声。

 

苍越孤鸣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哭,他的鼻子很酸,但眼睛始终是干涩的。唯一的湿意,就是在凝视碑上那张黑白色调的温和笑脸时,浓稠白雾悄悄溜进了眼睛。

 

下午苍越孤鸣去送机。临别前叔侄二人都没太多话可讲,像是为了缓解尴尬,千雪孤鸣才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后辈叮嘱几句,不过也都是老生常谈罢了。

 

苍越孤鸣一边走一边听,顺带会嗯嗯几声附和对方。直到广播里登机播报响起,千雪孤鸣才停下脚步。

 

“苍狼啊,”他转过身面对早已拔高长个儿的年轻人,但当看到那双澄澈的蓝眼睛时,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对视了半响,最后他拍了拍苍越孤鸣方正的肩,说:“好好照顾自己。”

 

他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好像这样就能干净利落地切断发酵了十几年的复杂情感,忘却这些日子以来的苦痛一样,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

在他回到公寓后不久就下了雨,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让他突然心烦意乱,他索性拉上窗帘,钻进浴室里泡了个澡。

 

泡澡这种事千雪孤鸣不常干,平时自己一般就到花洒底下冲冲洗洗,浴缸还是给不时过来同住的竞日孤鸣准备的。那从小就被养得金贵的人总喜欢慢悠悠地做事,像洗澡这样十来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他非要泡上近一个小时,但又身体受不住凉,彼时就只得靠千雪孤鸣来换热水。

 

“叫就好好叫,我还以为你泡久了不舒服。”

 

刚把外卖拿进门的千雪孤鸣在听到浴室里的人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喊后,赶忙放下手里的餐盒,快步走到浴室里。然而一推门却瞧见那人正靠在浴缸里,姿态是不合时宜的优雅,就差在手里端个摇晃的红酒杯。于是经历一场虚惊的千雪孤鸣一边加热水,一边如是抱怨道。

 

“我叫了,是小千雪你没听到。”

 

那人似乎不觉自己有错,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看着千雪孤鸣给他放热水。

 

“都是姓孤鸣,怎么就你有富贵命?”

 

千雪孤鸣用手试了下水温,侧过头低声喃喃道。

 

“小千雪是不想照顾我了吗?啊,我好伤心――”

 

水里的人忽作痛心状,一只手按住胸口,话音还未落又嗽了起来。

 

“靠北啊你怎么又听见了!我开玩笑的好吧,开玩笑的!”

 

千雪孤鸣又气又郁闷,啪嗒一声把龙头给关上了。他扭头看见竞日孤鸣面上促狭笑容,心中郁闷更加。

 

竞日孤鸣噙着笑,目不转睛地注视面前正欲发作的千雪孤鸣,待到对方又将怒语出口时,他撑起身,堵住那张唇。

 

两人吻得忘情,唇舌交缠间面颊均已是潮红不已。他勾住千雪孤鸣的脖子,把弯腰站着的人往水里带。

 

青天白日在浴缸里胡来,荒唐得很。但也许是因为瞒着所有人冲破了那道界限,再荒谬的事他们也可以肆意为之。

 

情字当头欲色迷眼,他们终是撇去那个光鲜亮丽的姓氏,仅选择做两个平凡无奇的人。

 

那时他们只是两个人而已。

 

竞日孤鸣扣住他十指的力度仍被他熟记在心,然而浴缸里的水却已凉透。千雪孤鸣抬手遮住湿润的眼睛,无力而缓慢地沉入失去温度的水里。

 

 

这一天他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罗碧打来电话时,他才听到铃声恍恍惚惚醒来。

 

“醒了没,过来吃饭,今天无心生日。”

 

还没等他回复,电话那头便直接按了挂机。他眯起眼把屏幕亮度调低,这时突然跳出的推送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阴谋败露!竞日孤鸣携款潜逃,途遇车祸身亡。”

 

“苍越孤鸣及千雪孤鸣出现在市中心医院……”

 

“可悲或是报应?仅有两人出席葬礼……”

 

文字下的配图还是自己刚赶到医院楼下时被抓拍到的侧脸。

 

怒从心来,他把手机往床尾一掷,手机撞击木板的瞬间发出突兀沉闷声响。末了他又觉不妥,无奈地坐起身,爬到床尾将手机拾起。

 

屏幕右上角裂了,屏幕光透过细密裂纹折射成七彩,和屏幕正中加粗的文字一样扎得他眼睛脑袋痛。他飞速将这些信息全部划去,只剩下白色的时间数字在跳动。

 

晚上七点二十三分。

 

他拖着酸疼的腿从床上起来,用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思考着要去哪儿给忆无心买生日礼物。

 

 

#

他把车载广播关了,将音量也调到最小。车窗大开,灌进的风在他耳边呼呼叫嚣,勉强让他维持清醒。然而当他从后视镜中看到包装精美的礼物时,思绪又混乱起来。

 

上次忆无心生日时送的礼物是竞日孤鸣出了主意,他才不必抓破脑袋,在市中心毫无方向地打转。可这次他却在货架前站了半天,都想不出买什么合适,最后还是一旁的店员看不下去了,上前询问相关信息给他挑了一份礼物。

 

直到现在,他对于竞日孤鸣的死仍无实感。他保持手机24小时待机,却不会主动拨打那人的电话号码。他给自己捏造了缥缈的希望,希望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会给他发来信息,希望一天前发生的一切皆是虚惊。

 

千雪孤鸣刚进门就瞧见饭桌上的三菜一汤和三副碗筷,忆无心接过他递去的礼物,乖巧道谢。罗碧提着几瓶酒从厨房出来,招呼他入座。

 

“你哥呢?”

 

千雪孤鸣环视一圈,问。

 

“大伯今天加班。”

 

眼看罗碧的脸忽地拉了下来,忆无心赶忙抢话。男人黑着脸开了瓶酒后,才发现没拿杯子。趁着罗碧去拿酒杯,忆无心迅速凑近千雪孤鸣,后者也颇为配合地弯下身子。

 

“爸爸和大伯吵架了。”

 

千雪孤鸣对她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今晚不会再提与史艳文有关的话题。

 

罗碧和史艳文也是两个有趣的,三十好几的人纠缠在一起不清不楚,明明已经做了更出格的事,但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与他和竞日孤鸣如出一辙。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他和竞日孤鸣膝下并无子女,但也许正因如此,他们间的关系似乎可以断绝得更干脆。因为除了他们从小看大的苍狼和悉心照顾竞日孤鸣的金池,现在再无人能让他把关于逝者的回忆寄托其上了。

 

一餐饭下来,千雪孤鸣没几次动筷,光是一股脑地灌酒,罗碧和忆无心给他夹菜让他多吃,他都用奇奇怪怪的祝酒辞搪塞回去。起初是祝无心生日快乐、祝罗碧飞黄腾达,接着是连未到场的温皇和凤蝶,甚至自己义女新交的日本男友都被他全体问候过一遍,后来他像上了发条似的报上一大串人名。

 

喝醉酒的人大舌头,罗碧只能勉强听懂部分,有和千雪孤鸣同一家医院的杏花君,有几月前不幸身亡的颢穹孤鸣,有远在他市的金池和苍狼,还有今天绝对不能被提及的竞日孤鸣。

 

最后千雪孤鸣喝得酩酊大醉,整个人烂泥似的挂在罗碧身上,而后者也陪他喝了不少,虽不是大醉,但却也有些上头。

 

所以当罗碧提出要把千雪孤鸣送回家的时候,忆无心拼命拦阻。不过好在那时恰巧碰上下班回家的史艳文,一身酒气的罗碧与刚进门的男人大眼瞪小眼。但最终还是以史艳文提议由他开车把千雪孤鸣送回家为结果,结束了今晚这个并不十分愉快的生日聚餐。

 

千雪孤鸣被用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然而人却是过分不老实。刚上车时他叽里咕噜说个没完,那些醉话罗碧听不懂,史艳文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于是乎两人都不去理会那醉得一塌糊涂的人。

 

后来千雪孤鸣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车内清醒的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车子驶向市中心时他却突然直起身子,紧紧握住史艳文正在换挡的手。

 

他说叔,我是不是不该走啊叔。

 

声音里七分醉意三分哭腔。

 

史艳文心下一惊,却不敢擅自抽回手。

 

他又说你太狠了,你害死别人,还要害死你自己。

 

“我好恨你啊,我和苍狼都好恨你啊……”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霎时间凝固,蓦地让人呼吸一滞。史艳文面露为难之色,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身旁意识已不清醒的人,后座的罗碧脸上愠意因千雪孤鸣这通醉话而消散大半。

 

眼看交通信号灯由红变绿,罗碧终于还是面带不悦地把千雪孤鸣那两只不安分的手从史艳文手背上扒拉下去。

 

十几分钟的车程随着逐渐安静的千雪孤鸣而显得异常短,史艳文解开安全带,想要把副座上的人送上楼时,被罗碧一口回绝。

 

“小弟你也喝了不少,真的可以吗?”

 

史艳文从车窗里探出头,问正扶着千雪孤鸣走向电梯的罗碧。

 

“都说了没事,啰嗦啊你。”

 

他不耐烦地回应,脑袋里都是方才史艳文被握住手时惊愕无措的表情,他看得是又气又好笑。不过他却也因此仔细打量了那双手――很白,虽不同于竞日孤鸣微泛病态的白,但对于喝得烂醉的人来说,乍一看都差不多。

 

他手上发力,把腿软不断往下滑的男人拉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继而艰难而缓慢地走进电梯。

 

罗碧简单安置下千雪孤鸣后便打道回府,而后者似乎睡得并不舒服,应是梦到了什么,卷着被单哼哼唧唧。

 

门锁转了一圈被打开。来人浸在浓稠夜色中,轻车路熟地走进房门虚掩的卧室。他扶着床沿坐下,蜜色的眸子低垂,盛满泄入的月光,幽莹闪烁。

 

微凉的指尖拨开千雪孤鸣额前卷翘的红发,露出两条拧在一块儿的眉毛和痛苦打颤的眼皮。他缓缓俯身而下,淡粉的唇小心翼翼地印在男人眉心,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其上皱褶。

 

“晚安,小千雪。”

 

他凝视熟睡的人,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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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鸣曾听人对他说过一句话,说生活就像云霄飞车,起起落落时总有快意刺激和不如意。但说这话的是神蛊温皇,加上这个比喻实在没什么新意,他也只当对方是无聊时随口乱说,没多在乎,反倒是一旁的罗碧听不下去了。

 

“神经病,你都没坐过云霄飞车。”他仰头喝完杯里的酒,满脸嫌弃地把玻璃杯磕到桌上。

 

“耶好友――”

 

“去去去谁和你好友。”

 

喝上头的罗碧总能成功地打断神蛊温皇的话,他端起酒瓶灌满温皇面前的空杯,满得溢出许多白沫,把杯壁弄得湿答答的。

 

神蛊温皇盯着滋啦爆炸消失的白沫,毫无动手的意愿。对面的罗碧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又不耐烦道:“麻烦。”一边说着,一边拿来另一个空杯给他倒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呛,千雪孤鸣在喝酒的空档偶尔帮腔,不过很快又望着地上的空酒瓶出神。

 

他觉得温皇说得有理,但他更宁愿自己的生活像大学时的公选课课本,每翻过一页,前面的内容就会被忘光。奈何自己却是苦情连续剧男主角的命,回首往事尽是坎坷狗血,虽然曾经拥有过小浪漫小幸运,但那些记忆却被磨得淡了、碎了。

 

他叹气,转而看向身旁白眼快要翻上天的罗碧和把酒当茶喝的温皇,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些。

 

好像也没那么糟。

 

他想。举起杯子时罗碧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振动起来。

 

“我去接无心。”

 

人高马大的男人甫一起身,便把身后投射来的灯光遮去大半。他俯眼看座上雷打不动的两人,神蛊温皇在低头刷手机,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而千雪与他视线相接,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

 

“我送温仔回去吧。”

 

被提到的人这才用鼻子哼了一声以表回应,但他仍是未抬头,靠着椅背的身子歪斜。罗碧点头,瞟了温皇一眼后离开。千雪孤鸣坐下又喝了几口酒,只觉越喝越发没趣,结了账后把温皇叫起来,准备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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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孤鸣用手机查了路况,绕开常走的路改走高架,但不巧碰上追尾,两人一车就这么堵在高架桥上,望着各色的车屁股发呆。车载广播信号不太好,播送的相声总在关键时刻被打断,让人乐不起来。千雪孤鸣索性关闭广播换碟,待到悠然乐声缓缓泄出,神蛊温皇这才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转而投向驾驶座上的人。

 

千雪孤鸣有所感应似的,抬眼看向后视镜,恰好和温皇的视线撞个正着。后者的目光意味深长,千雪孤鸣却不难读懂。他只是不再像之前一般仓皇闪避,愣怔片刻后又把眼睛转向发光的广播屏幕。

 

“他落在我这里的,忘记还回去了。”

 

他说这话时眼尾微微垂下,睫毛遮去了他一半眼瞳,叫人看不清内中究竟是忽而漫上的柔情还是畅饮过后的颓疲。

 

“哦,我还以为你突然换了口味。”

 

神蛊温皇挑眉,道。

 

“偶尔听一下这种也不错啦。”

 

千雪孤鸣把语调抬高,想用放大的音量缓解尴尬的气氛,然而神蛊温皇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不打算说什么,实际上他也不想去干涉对方的情感问题,于是他便将目光移至窗外,眨了几下眼睛后又合上。

 

“关了,我要睡觉。”

 

千雪孤鸣依言按下暂停键,把碟片取出,车内一时只剩空调呼呼送风的声音。他低头端详手中印花古雅的碟片,拇指下意识摩挲着上面字迹娟秀的落款,那字的最后一笔早就被磨花了。

 

天色渐晚,车队仍旧一动不动。手机因电量过低而不断闪烁的红灯看得他心烦,久坐引起的腰腿酸疼让他打消了继续苦等的念头,他扭头看一眼方才转醒的神蛊温皇,交代一句后就下了车。

 

神蛊温皇坐在后座,看着那人的背影越来越小,不久后又重新出现在晃眼的车灯之中。

 

“怎样了?”

 

千雪孤鸣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他们说前面已经开始动了,很快就能走。”

 

他看着神蛊温皇打开手机,目光却随着亮起的屏幕暗了下去。他打听到最前头是连环追尾,一辆货车三辆汽车,不过好在人都没事,只不过调和纠纷比较麻烦,所以耽误了很长时间。

 

“人没事就好。”

 

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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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结束后往往会迎来更大的工作量。三十四岁的千雪孤鸣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他朝进门的小护士无力地摆摆手,随后又不得不把头扭向电脑屏幕。

 

“你们先吃吧。”

 

“要不我们帮您带一份饭吧?”年轻的护士颇为担忧地看着千雪孤鸣,犹豫着问他。

 

“谢谢啊,不麻烦你们了,我待会儿就换班。”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冲他点点头关门离开。就在他端起水杯的一瞬,门被大力地推开,砰的一声撞到墙壁上。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他手一抖,杯里的水洒出不少。

 

“有空吗搭把手。”

 

明明该是一个问句,但来人的语气却让人不容拒绝。千雪孤鸣看到鸠罂粟焦急到凶狠的表情,赶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和他出门去。

 

他忙得团团转,刚出了抢救室就被病患家属抓着衣袖往别处带,一张张苍白面孔和皮肤衣物上狞红鲜血不断在眼前晃过,病患的痛呼呻吟和家属的叫喊无一不让他头脑发昏。最后他只能躲过向自己走来的人,慌慌张张往办公室里逃窜。

 

走到座椅旁的脚步虚浮,他扶着椅子把手坐下,耳朵里只剩一阵强过一阵的嗡鸣。直到有人来通知他换班医生已经到了的时候,他才如释重负似的脱下那身白大褂。

 

他往医院大门走,路过人群时还是会下意识侧身避开,可呼喊呻吟不绝于耳,他只能悄悄屏住呼吸,加快了步伐,然而身边飞速而过的急救车还是让他想起了刚才抢救室里血淋淋的画面。

 

“再晚一点就有生命危险了。”

 

当时鸠罂粟如是说,自己却立在他身旁,盯着面前家属的鞋尖出神。

 

当时如果再早一点,那个人也应该没事的。

 

他在心里悄悄做了一个假设。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日光裹挟着寒意向他袭来,害得他猛打了一个冷颤。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狗屁的冬日暖阳,便扯过毛领把脖子围了个严实。

 

走向停车场时,迎面走来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他刚在低头回复凤蝶的信息,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直到被冲淡的清冽香气钻进鼻腔里的一霎,他才像受惊的犬科动物一般,警觉而迅猛地转身。然那人已消失在拐角的灌木丛后。

 

千雪孤鸣追着那人背影跑去,但医院大厅络绎不绝的人潮里却不见方才那个被衣物裹得略显笨重的身影。他滞在原地许久,脑内混沌倦意全数消散,仿佛那阵香点燃昏溺已久的意识,让坠落于底的情绪与猜测蠢蠢欲动。

 

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再次清醒,他无力地握了握垂下的手,捏不碎重新涌上的失望,又舍不得捏碎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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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蝶发短信来叫他去家里吃饭,他问今晚有什么好事,然而对方却一直在卖关子,说是到了他就知道了。然而进了家门后看到桌旁坐着的剑无极和显然不愉悦的神蛊温皇,他就明白了一切——这是凤蝶的好事,不是剑无极的,更不是神蛊温皇的。

 

一顿饭吃得就像一场翁婿大战,连罗碧都只是吃了几口就匆匆放筷,而千雪,这个饿了一天的医生也只能趁着气氛稍微缓和的时候夹几口菜和肉吃。他啃排骨啃得正香,却被罗碧猛踢了一下脚,他睁圆了眼睛看向身边的人,满脸不解。

 

“还吃?”

 

罗碧咬牙切齿低声说道。

 

“唔?”

 

看着对方嚼着排骨的样子,罗碧恨不得给他呼上一巴掌。

 

“你和我,出去吃。”

 

罗碧一边用余光观察桌边的另外三人,在保证他们的对话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和千雪孤鸣悄悄打着暗号。但是千雪孤鸣却让罗碧把这句话重复了三次才弄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差点把罗碧气得要对他进行物理迫害。

 

就在神蛊温皇即将对剑无极展开新一轮进攻时,千雪掏出手机,煞有介事似的放下筷子,对温皇说:“诶呀温仔凤蝶,医院有点事我得过去,下次再一起吃饭啊。”

 

“无心去舞蹈班我去接她。”

 

神蛊温皇眯起眼睛,举起了手边的杯子。

 

“好友慢走。”

 

两人装得有模有样,和送他们出门的凤蝶道了别,便逃也似的冲向停车场,油门一踩就往夜市里开。

 

“先声明,我明天还有班不能喝啊。”

 

他推开面前的玻璃杯,却在罗碧倒酒时直勾勾盯着那澄黄的液体,两只眼一眨不眨。

 

“操,你别装,有本事真不喝。”

 

罗碧重重地把盛满酒的杯子砸到他面前,他的小心思正如泼出的白色酒泡,一到人的眼皮底下就破个干净。

 

“那我发信息换个班。”

 

他拿出手机,对面的罗碧却已经开始喝上了。没了值班条件约束的千雪孤鸣直接放开了喝,他们把啤的换成白的,等到第三瓶酒下肚,千雪孤鸣面色酡红,已然是醉意横生。他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手里的动作。

 

“藏仔啊,”他叫他,“我今天在医院撞见个人。”

 

“医院里不都是人吗,说重点。”

 

“我觉得他是我叔。”

 

“我操,你这是撞见……”

 

鬼了吧。

 

剩下的字刚到嘴边就被罗碧紧急刹住,他看着千雪孤鸣严肃且认真的神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瞧见罗碧欲言又止的模样,千雪孤鸣没来由地焦躁,他压近身子,急忙说道:“真的,我觉得是他,虽然我没有看到脸,但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有那个感觉,错不了的,真的。”

 

罗碧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是明显的不相信。千雪孤鸣烦躁地挠了挠头,一头红发被他搓得乱七八糟。

 

“对了,这个,你一定会信的,这个。”

 

他一把抓起手机,当着罗碧的面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他满怀期待地开了免提,就连罗碧也不禁紧张起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欠费停机,请……”

 

然而连忙音也没有,冰冷而机械的女声通过音响被放大,像是穿透沉默的锐利芒刺,又像是生锈的锚,捆住这个上一秒还存有期望的人,打破一场死寂,又将人拖入另一片绝望之中。

 

“对了,他有两个号码……”

 

千雪孤鸣慌张地按下挂机键,拨通另一个无备注的号码。

 

“该号码是空号。”

 

 罗碧看着那个红色脑袋越垂越低,一只抬起的手不知应在哪儿落下。他知道当幻想破灭的一刹那,人是最清醒也是最痛苦的,痛因现实残酷无温度,苦于清醒过晚到来让人活得恍惚。

 

他看到对方翘起的发梢开始微微颤抖,听到他用鼻音和自己说罗碧我们喝酒,那人抬起头,眼眶通红,说,罗碧,我们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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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再一次把喝醉的千雪孤鸣背上楼时,恨不得把背上的人就这么扔下来。和上回相比,千雪孤鸣这次折腾得更厉害——起初是扒着墙不让罗碧送自己上楼,后来罗碧不再扶他,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直挺挺摔倒在地,鼓胀的羽绒服裹着千雪孤鸣发出砰的重响,把罗碧吓得不轻。不管对方如何挥动手脚,罗碧二话不说把人架了起来。

 

“我他妈,下次再管你就是狗。”

 

在千雪孤鸣又踹了自己一脚后,罗碧咬牙切齿地说。

 

“哈,你,你是狗,史,史艳文也,也是狗。”

 

千雪孤鸣打着酒嗝笑嘻嘻地说,这才让罗碧想到早前自己把史艳文骂作史狗子的事,可现在叫一个醉酒的人闭嘴也是无济于事,他只能在心里暗自不爽。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他们又重新走向黑暗。罗碧没注意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这一下让千雪孤鸣的下巴狠狠磕到罗碧结实的肩颈处,愣是抖落了几滴温热泪珠,他不知它们是因痛感而生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背上的人不再吵闹,像昏死过去一般静静趴在他身上,只有不时的抽气声才能证明他并未睡着。

 

罗碧走后,千雪孤鸣抬起乏软的手臂遮住泪痕还未干的眼,半梦半醒间看到有光倾泻而进,但又旋即而逝。他移不开手,也无法完全睁开眼,终于在酒精催眠下沉沉睡去。

 

路灯后的男人融于一隅无声的黑,他望着先前千雪孤鸣被搀扶着进入的楼梯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千雪孤鸣宿醉的第二天几乎是睡过去的,晚上醒来也只是点了份外卖,吃了几口就合上盖子扔进垃圾桶里。他拿起床头的手机打算再请几天的假,编辑好一条态度良好言语得体的信息后,他却盯着绿色的发送键,迟迟没有按下去。

 

前一晚他删掉了编辑框里的几行字,代价就是次日顶着比以往更显眼的黑眼圈上班。不过为了避免医疗事故出现,结果他还是被其他医生早早地替了班。

 

“你现在像生病的,不像给人看病的。”

 

路过他身边的杏花君如是说。

 

他耸耸肩,裹紧了围巾后走出医院大门。他今天是坐地铁来的,然而在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往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眼,除去几个同事,他再没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趁着等车的空隙请了假,正欲关闭微信界面时才发现苍狼发来的未读信息。他点开粗略看看,知道是年关将近,自己这个好侄儿问他要不要回M市去一同过节。

 

苍越孤鸣说的“一同”,大概也只剩他,自己和金池三人了吧。

 

千雪孤鸣捧着手机,直至列车到站,他才想好婉拒的说辞。点击发送,不一会儿对方便回了信息。

 

“叔叔上一年也是这么说的。”

 

“但如果医院里实在脱不开身,那苍狼也不强求,只希望叔叔能保重身体。”

 

“我和金池阿姨都很好,公司运营还算顺利,叔叔不用太过担心。”

 

“希望叔叔一切都好,这样苍狼也就能安心了。”

 

他看着一个接一个弹出的文本框,顿时百感交集。是这几月的不断发生的意外变故,将这匹原本善良青稚的幼狼抛下山崖,逼迫他在泥泞中挣扎,在荆林里反击。风沙磨砺了他的毛发与棱角,让他变得成熟,成熟得叫千雪孤鸣都开始有些陌生。

 

“我这里也都挺好,也祝你们一切顺利。”

 

他手指飞快地按动屏幕键盘,末了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再噼里啪啦地一串输入文字。

 

“好苍狼懂事了,叔叔很开心。”

 

屏幕那头的苍越孤鸣看到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愣怔了目光。

 

 

#

千雪孤鸣回家前逛了逛商场,买回好些袋吃的喝的,把冰箱和茶几堆得满满当当。他之前总是嫌东西太多麻烦,现在反倒是塞得再多他都觉得不够,觉得好像无法填满这个公寓,或是说心里某个缺失的部分。

 

他靠着买回来的熟食零嘴过了几天日子,每天看看电视打打游戏,偶尔出门逛一逛,还算过得舒心。期间凤蝶和罗碧都提了些年货上门探访,带来的也都是些好消息。他虽高兴,但总归有点不自在——历年都没这么隆重过,搞得像是来探望空巢老人似的。

 

实际上他明白他们的用意,可他认为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碰就碎的程度,所以听到他们小心规避某些话题时,他还是想劝他们放开说。然而看到他们的表情,他又不好意思打断他们酝酿好的情绪。

 

总会翻篇的,翻过就会忘记的,能保留下来的,好好记住就是了。

 

他在除夕夜听着电视里的倒计时报数,对远处天边忽尔绽开的一簇黄色烟火许愿道。

 

 

春节这天他赶着去上班。科室里其中一个当班医生家里有事,大清早便打来电话说要临时换班,他寻思着这些天并没有探亲访友的安排,就爽快答应了。

 

他推开办公室贴着倒福字的门,看到几个值班护士凑在他桌前,不知在做些什么。其中一个眼尖的先发现他,和他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就是一声声的新年问好。

 

“新年好啊,做装饰呢?”

 

他脱下外套换上白大褂。

 

“嗯,我们弄好了。”

 

“哦,挺好看,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图个吉利。”

 

护士们笑着出了门。

 

他环视过办公室一周,斑斓的彩带和红色剪纸让墙壁与瓷砖的白显得更为清冷,唯一有温度的就是桌旁未熄灭的电火炉,学着电扇的样子摇头,冒着橘红的光和热。

 

他这班从早上到半夜,等到换班医生姗姗来迟,他才收拾桌子准备回家。那医生来时面带喜色,一经询问便得知是家里添了新丁,全家老小都高兴着呢。千雪孤鸣连道恭喜,拿出抽屉里空着的红包,当场就给对方封了个包。

 

他出了医院,到常光顾的夜宵摊买了碗馄饨,老板娘心善好客,用过年过节的理由给他打包了几道小菜,让他回家里热一热吃,凑合着当个晚饭。他离开后老板娘就收了摊,路上行人也少得可怜,不过得亏这点,他才敢加快速度驶回小区。

 

小区里近半数的人家灯还是亮着的,他可以想象到其他户人家是如何欢度新年的。

 

那苍狼呢?金池他们怎么样?

 

他又不禁想到远在他市的两人,猜测这时苍狼应该已经睡下,金池熬不了夜,也应是吃了晚饭后早早回到住处休息。现如今孤零零的就剩他一个了。

 

他出了停车场,踩着昏暗的路灯光和地上零星的碎红纸,走进楼梯口,一楼住户门内传来的笑声此刻听起来都略显聒噪。他看着电梯门闭合又打开,从一片黑暗中预备着走进另一片黑暗。

 

他转动钥匙,门打开的一刹,眼前并非是他想象中的枯寂。客厅的灯未开,电视里在重播春晚,一首难忘今宵唱得人头皮发麻。茶几上堆满的零食此刻被两副碗筷和几道小菜所替代,而一个盖着厚重毛毯的人坐在蜷坐在沙发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听到脚步声,那人才猛地惊醒,从沙发上坐起身子望向他,蜜色的眼眸被电视屏幕投来的微弱光亮一照,便闪着碎星似的光。

 

“操。”

 

他呼吸一滞,霎时间哑了声,一张嘴开了又合,只用气音骂出个单字。一双眼闭了又睁,动作里满是迟疑,而眼神中又流露出惊喜。他踌躇着是否要靠近,直到那人弯起眉眼叫他,他才如风如电似的冲向对方,连鞋也忘了脱,手里的小吃被泼洒在地面,汤汁放肆流窜。

 

他用力抱住沙发上的人,像是要确定对方不是虚的假的一般,双手探摸过他的发丝,脖颈和突出的肩胛骨。他把头埋在那人肩颈处,拼命嗅闻男人身上清冽的香。熟悉的味道让他下意识收紧双臂,这一下却勒得对方短促地痛呼出声。

 

“小千雪。”

 

“你闭嘴。”他臂上发力更狠,接着干脆翻了身把人压在沙发上,红色的脑袋埋在男人锁骨前胸。“你他妈的竞日孤鸣……我,我操……”

 

他的声音像滚了沙,粗砺得有些难以入耳,但竞日孤鸣仍是由他搂着抱紧,抬起手来一下又一下抚摸那头红色短发,静静地躺着听他说话。

 

“我回来了,”竞日孤鸣说,“我回来了。”

 

“你他……”情绪失控的人被身下的那个捂住了嘴,对方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直起疙瘩,眼眶打转的水光仿佛也被低温冻结成块。

 

“是我理亏,但这种话不可以再说。”

 

竞日孤鸣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脸上,然而他注意到对方两颊泛红,于是乎便直接无视男人方才的话,扒开那只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额头抵着额头,像是要验证什么。再次贴上对方皮肤时,前额传来的骇人温度让他心下一惊,他用手背探温,同样也是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

 

千雪孤鸣支起身子,表情语气里尽是担忧。当他起身正欲去取药箱时,却被对方按住手掌。

 

“我今天下午去找你。”竞日孤鸣说,千雪孤鸣这时才发现对方的声音也有些干涩沙哑。

 

“你先让我把药拿来。”千雪孤鸣无奈地挪开那只冰凉的手,发现对方的眼光即刻变得哀怨不满。“靠啊你想被自己烧死吗!我听你说好吗,你一边说我一边找药行不行?”

 

竞日孤鸣闻言才放开手,然而在千雪孤鸣起身离开后,他却再不说话,目光一直跟着千雪孤鸣滴溜溜地转。后者被盯得如芒在背,只得加快手上的动作。

 

家里的药大部分都过期了,千雪孤鸣翻找许久才找到几盒能吃的。当他回到沙发边时,发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合上了眼。他认命似的坐在沙发边的地上给竞日孤鸣量体温,体温计的冰凉激醒迷糊睡去的竞日孤鸣,那人眼神迷蒙望向他,应是还没缓过劲来。

 

“量体温,你睡吧,吃药了我叫你。”

 

千雪孤鸣对他说,但对方却莫名地笑起来。

 

“我今天下午去找你。”他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仍是哑而虚的。

 

“我在值班。”

 

“嗯,所以我回来等你。我把钥匙弄丢了,只能先在门口等。后来太冷了我才去物业找人拿钥匙。”他顿了顿,低垂的视线瞥见桌上的饭菜,又继续道:“我点了外卖,饿了你就吃。”

 

“你……有病都是你自己作的。”

 

他没好气地说,扣住对方右手的五指却拢得更紧。

 

“千雪医生不能误诊啊。”竞日孤鸣笑道,眼瞳中流转的光彩不像一个发着高烧的人应有的。

 

“喂别乱动啊你!”

 

竞日孤鸣用手撑起上身,不顾对方的反抗,伸手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到自己左胸前。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强健有力的心跳盖过电视里的歌声,一句难忘今宵对上心脏跳动的节奏和落在眉间的亲吻,倒也显得名副其实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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