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亢奋

微博:@东姜一啸生

 

雪碧│半生无缘

*单身男士携子同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上篇

 

 

#

千雪孤鸣被扫地出门后,第一个投奔的就是神蛊温皇。

 

寒冬腊月他只穿了件毛呢外套,在小区楼下哆哆嗦嗦站了半天,那懒人骨头才慢吞吞挪到窗边,瞟见雪地里的人后,用塑料袋包住家门钥匙扔了下去。

 

钥匙很不配合地掉进绿化带,千雪孤鸣迈着冻僵的腿,骂骂咧咧踏进光秃的矮木丛里,踩断好些枝杈。等他捡起钥匙抬头看,那扇窗户早就合上,就连窗帘也被放了下来。他暗骂一声,拍拍身上落雪,快步走进楼道。

 

神蛊温皇家里暖得不像话,暖气估计是十成十地开,还点了熏香,弄得屋子里烟环雾绕。在外头吹了半天冷风,刚一进门,千雪孤鸣只觉胸口发闷。

 

他嘀咕着说温皇无事故作高雅,奈何被针对的人踩着棉拖在几个行李箱之间来回晃荡,鸟都不鸟他一下。

 

“要出门啊?”

 

他把钥匙挂在门背粘钩上,换了鞋搓着手跑到暖气片旁边,问。

 

“出国进修。”

 

神蛊温皇把袜子卷起来放进行李箱,头仍旧低着,仿佛身边的人不存在。一句话不轻不重,恰好把千雪孤鸣给噎住,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迟疑混着淡淡铁锈味在双唇开阖间蹦出。

 

“去多久?”

 

他看见神蛊温皇偏过头,眼睛里是他惯常的、捉摸不透的神色。他被男人看得浑身不自在,稍稍挪动屁股,无声息地远离行李箱旁的人,同时开口掩饰局促,声音闷闷的。

 

“五六年吧,看心情。”

 

神蛊温皇收回视线,说话时发出能可察觉的轻笑。千雪孤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掩饰毫无作用,这样反而只会让他的窘迫暴露得更明显彻底。

 

“我住下来是要把房租交了?”

 

话刚问出口,他就恨不得呼自己一嘴巴子。神蛊温皇突然用力抖动手里的衬衫,微微侧头瞥向身后的人,微长的额发遮去他部分目光,但那丝玩味却叫千雪孤鸣看得清清楚楚。

 

“交不起你可以去找罗碧。”

 

“我要是能找他还能来这儿么。”

 

千雪孤鸣扭过头小声嘀咕,已经完全没了来时气势汹汹的模样,气焰被暖气包裹软化直至消磨,一双眼耷拉着,像极了被踩尾巴却被啮紧喉头无力反抗的犬。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神蛊温皇再次抖动那件衬衫,布料拍打空气发出脆响,声音不大不小,恰好盖过男人的低语。

 

 

 #

第二天神蛊温皇直奔机场,千雪孤鸣醒来时燃尽的香灰也都已冷却,他睁着仍是惺忪的眼看去,见钥匙仍挂在门背,松了口气。

 

交就交呗。

 

他打开手机,毫不意外地看见弹出的信息提示,他倒吸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点了“选择查看”。

 

竞日孤鸣的名字看得他头大,原想就这样忽略,但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让他没忍住笑出声来——是苍狼拿着竞日孤鸣的手机发的,短短几句话,足以看出这是他那个小叔惯用的教唆手法。

 

八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昨天颢穹孤鸣拍着饭桌让他滚时,苍狼还缩在竞日孤鸣身后偷偷探出头看他,蓝眼睛里有恐惧也有疑惑。

 

孩子无辜,即使被发现了还有竟日孤鸣护着,然而他自己不仅失了后盾,而且反倒将别人也一起拉下水。

 

当时他趁着酒意,趁着颢穹孤鸣心情大好,一句话说得半遮半掩,说自己不喜欢姑娘。他忘了他和颢穹是怎么吵的,只记得男人气得厉害,险险把手里的筷子掷过来,他也忘了自己反驳了多少,只记得自己糊里糊涂地说出罗碧的名字,而那副碗筷终究还是落了地。

 

把手机按键按得啪啪作响,被牵涉进这场闹剧的人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他觉得侥幸,手垂下时手机屏幕一并熄灭,胸口却止不住抑塞。

 

 

 

#

罗碧出门前才和姚明月吵过,踩着点匆匆赶到公司时就被告知自己被开除。他抓住经理讨个说法,那人支支吾吾好半天,如何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他跑去找颢穹孤鸣,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秘书说董事长要开会,不见人。

 

他恼,横了一颗心在办公室前等,等到来往职工都不好意思再看他,仍是没见到那人出门露面。最后他扯下领带,黑着一张脸离开。

 

家离公司有近半个钟的车程,车驶入小区时还未至饭点,里头除了刮风就是落雪,冷清得很。楼道里的灯又黄又暗,婴孩清脆的啼哭便穿透厚重门板,直达耳畔刺入太阳穴,硬生生牵扯出莫须有的痛感。

 

开门,女人拿着手机站在沙发前,脸上脂粉红红白白一片,遮去瑕疵,从而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描得尽致。

 

罗碧看到她脚边立着的行李箱,视线转移,果不其然瞧见两张纸摆在桌面正中,大概女人怕不够显眼似的,还搬来彩瓷花瓶将它们牢牢压住。

 

抱着哭声渐停的女儿出了卧房,看着女人,却没半句话可讲。这半年该吵的吵完了,该砸的也都碎成残渣,就连二人唯一的骨肉也被当成肉垫置于脚底,格挡住尖锐的玻璃瓷片,成为助她重获自由的一子。

 

罗碧签完字后随手把笔一扔,女人便抓着拉杆,将大号的行李箱拖至他面前。

 

“衣服收拾好了,无心的也在。”说罢,高跟鞋跟再次敲击地面,不出片刻,女人提着购物袋从厨房回到方才的位置,对他说:“把奶粉也拿上,免得传出去被人知道,还说我冷血歹毒,不顾及母女情分。”

 

话音才落,罗碧猛地瞪向她,神色更为阴郁。

 

他挑起话端,但意料之外的,姚明月没有和他吵起来。女人只是拨高音调笑了一会儿,涂着粉紫口红的嘴唇咧开又闭合,最后保持在略微夸张的上扬角度,像把弯匕抵着脊梁,让他戛然噤了声,一步又一步把人往门外推。

 

忆无心早就含着指头入睡,然他却坐在驾驶位上,迟迟没有发动汽车。良久,他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纵力踩下油门,在一片空白中奔逃。

 

操你大爷的千雪孤鸣。

 

他说。

 

 

#

千雪孤鸣用钱夹里的零钱买了份豆浆油条,才吃了两口就擦嘴走人,上楼时还在因自己的银行账户全部被封而满面愁容。

 

这个情况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颢穹孤鸣会这么快动手。后者这么做意在逼他回头,即使回头做不到,但至少也会回家。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回去,在确保罗碧没事之前,他不会也不敢回去。

 

正烦着,他转动钥匙的手忽地停顿下来——他离开前上了两道锁,但现在钥匙只转了一圈,门就被打开。

 

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站在门前的双腿竟开始有些发汗虚软。他本打算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立马远走高飞,然北风却不遂他的意,卷着寒意向他刮来,顺带把稍稍打开的门吹得嘎吱响。

 

尽管屋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但争先恐后溢出的白炽灯灯光却无声宣告着来人的存在。他恨自己犹豫得过久,又怨神蛊温皇没把生锈的门好好修整一番。就在门撞上鞋尖时,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梗着脖子挤进门缝里。

 

说实话,他睁开眼前是满心的害怕,害怕自家大哥气红了脸等他进门,抓他回家;然而他将躲闪的目光转向客厅的刹那,内心的惊慌在瞬间被讶异压过,但又在下一秒吸气时回归原位,充斥整个胸腔。

 

“藏,藏仔……”

 

显然被叫名字的那人更惊讶,听到千雪孤鸣开口便蹭地起身,一只脚向前踏出半步,却又猛地刹住,站在沙发前直直盯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但这让罗碧气得更厉害,千雪孤鸣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胸口的起伏。半响,千雪孤鸣借关门声打破死寂,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走近沙发前的男人。

 

“我,我来温仔家,呃,借住。”

 

他看着罗碧未被长发遮住的侧脸,愈发心虚。而后者转过头,一眼就瞥见千雪孤鸣手里拿着的钥匙,心内怒火越燃越旺。罗碧气得牙痒痒,仿佛再用点气力,后槽牙就要被立刻咬碎。

 

妈的神蛊温皇。

 

他骂道。可对方偏是个没眼力见的,竟踏着小步凑近追问自己说了什么。

 

“我说妈的神蛊温皇!”

 

他突然转身吼道,震得对方浑身一颤,趄趔一下后勉强站住脚。千雪孤鸣捂着胸口呼气,低着头不声不响往后退几步,模样乖张得很。罗碧不吃这套,于是便也不去看他那心虚委顿的样子。

 

一时间两人僵持着不说话,待到千雪孤鸣再想开口时,主卧竟传来婴孩的啼哭。

 

“你怎么把无心也带过来了?”

 

罗碧反应极快,扭头就往卧室走,千雪孤鸣亦步亦趋。

 

“你还有脸问。”

 

千雪孤鸣撇嘴,想帮把手,却被罗碧一肘子别开。他讪讪缩回手,倚在门框上看罗碧奶孩子。好在无心好哄,抱着晃几下就立马消停下来。

 

“无心一点也不像你,好哄得很,”千雪孤鸣挠挠下巴,“也不像姚明月。”

 

不提还好,姚明月三字才出口,罗碧好不容易才软化的目光瞬时变得凌厉,眉头皱得比以往都要狠,碍于无心还在怀里咿呀呀地叫唤,他只瞪向身后人一眼,便又转回头。

 

千雪孤鸣被罗碧看得浑身发憷,心虚使然,趁对方无暇分神之时悄悄退出卧室。

 

他许是知道了。

 

千雪孤鸣想。他在客厅里坐立难安,跑到阳台上草草吸几口烟就灭了,再次回归室内时,罗碧已然坐在沙发上,视线甫和他接触,又匆匆转移到别处去。

 

他犹豫着是否要打破沉默,罗碧却抢先开了口:“你的事,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果然知道了。

 

千雪孤鸣吐出一口浊气,坐到罗碧对面的沙发上,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期间他总在偷瞄罗碧,此时后者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让他神经紧张。他倒是不怕罗碧会动手,大男人皮糙肉厚,只要不是往死里打,被揍上一顿实在算不上什么。更何况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无论如何也没资格叫嚣委屈无辜。

 

然而罗碧只是沉默着听千雪孤鸣说完,手背上青筋鼓动数下转而恢复平静。垂下的头发遮挡光线,往他脸上投去几道虚影,仿佛即将爆发的情绪被完整掩藏于其中,伺机而出。

 

他不想去看千雪孤鸣的脸,有些事情说破了便是破了,用什么都不补回来。实际上老天也没给他们任何补救的机会,短短两天时间,离家的离家,婚变的婚变,连工作也丢了,两个可怜虫凑对,千雪孤鸣孤家寡人,而罗碧还有个未满岁嗷嗷待哺的女儿,不知这究竟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你带着无心,出去找房不方便,这里你们先住着吧,我明天再去找别的地方。”

 

他不愿再给对方添堵,奈何好言好语此刻到了罗碧耳朵里也骤然变了腔调。

 

“你现在倒是懂得避嫌。”

 

“唉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碧不睬他,自顾自起身,拐进厨房里给无心冲奶粉。千雪孤鸣怨不得谁,认命叹了口气,心情跌倒谷底。虽说刚才与罗碧坦诚交代时有过片刻解脱,但负罪感多于轻松,压得他神经紧张。

 

再装傻也是毫无意义,疲于应对这摊残局,他宁愿自己立马消失才好。

 

千雪孤鸣瘫坐在沙发上,这时罗碧搓着奶瓶从厨房里走出来,像是不乐于见到他这般要死不活的闷丧模样,不爽道:“你现在还剩多少钱?能找个屁的地方住。”

 

闻言,千雪孤鸣仿佛突然活了过来,睁大眼睛,鲤鱼打挺般直起上身,眼巴巴地望着罗碧。后者显然被他盯得不自在,甚至发毛,白他了一眼继续说:“等我联系到人就搬出去。”

 

“你还带着无心……”他的眼神忽地又暗下来。

 

“至少我还没有走投无路到连人都找不到。”罗碧打断他,语气坚决果断。

 

他哪里还有人脉——再如何落魄,罗碧都不大可能主动寻求史艳文的帮助。再说他的交际不算广,同在圈子里的人堪堪可数,千雪孤鸣又怎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这时千雪孤鸣突然觉得好笑,这样看来意欲避嫌的其实不是自己。

 

黑白颠倒,滑稽的矛盾。

 

也许因为今天他们撕破的东西太多,层层沓沓,壳子里所剩不多的迂回此时诚为珍罕可贵,即使它们是多么显而易见。

 

关系的天秤早已失衡,然而谁也摸不到制衡点在哪儿。为了不让它全盘倾覆,罗碧让步,千雪孤鸣则惶然揣测分寸,默了声重新装傻,退回他自认安全的领地,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卧房门背之后。

 

这大概也算一种默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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